文化救不了世,文化救不了人,它维护不了正义。但是作者能将自己摆在文化之中,这样剖白自我的价值,不亚于一场成功的革命。
“*才”殷夫就是这样一位诗人,他年纪轻轻就展现出惊世的才华,蓬勃的生命力让鲁迅都为之赞叹。
“这是东方的微光,是林中的响箭,是冬末的萌芽,是进*的第一步,是对于前驱者的爱的大纛,也是对摧残者的憎的丰碑。”
是了,殷夫是锋利的尖刀,划破笼罩在神州大地的黑暗,以己为先驱,迈开了进*的第一步。
只是物过刚则易折,在那样一个汉奸遍地,卖国求荣的年代,污浊的社会容不下清醒的诗人。
左联作家合影年1月17日,一场秘密的会议在东方旅社举行,此时赴会的殷夫不知道,如此年轻的他,还未真正开始展现才华,就将陨落。
他们的行动暴露,殷夫连同36位左翼作家被捕,20天的牢狱之灾后,21岁的殷夫就被国民*反动派迫害死了,是受害者中最年轻的那个!
他与同时被迫害的柔石、胡也频等人共称为“左联五烈士”,为了无产阶级的伟大革命牺牲,殷夫虽死犹荣。
这样壮烈的牺牲不由让人想到,怜惜人间疾苦的富家少爷,一腔孤勇地赴死,以求得到社会的一丝清明。
而大众似乎也一直有这样的误解,殷夫是衣食无忧的少爷,来到左联只是他的选择之一罢了。
但事实却恰恰相反,殷夫在加入左联之时,已经自断后路,决绝地为投入革命做好了一切准备,赴死不是冲动,而是深思熟虑后的觉悟。
殷夫雕像殷夫原名徐白,作为浙江象山人,他的家庭是传统的,耕读传家,兼行中医,有几亩田地、一些山林。
殷夫的父亲出诊常带着他,给他讲《三字经》和《神童诗》,他听过之后,就能牢牢记住,识字也很快。
他在学堂里,从听不惯四书五经,八股文的东西,只强记下来应付教师,然后偷偷在桌子底下看小说。
教师走过去一拳头:“你干什么?”
殷夫很傲慢地答道:“我看小……说!你先生讲的教课本我全都已自己明白了。”
然后教师抽查他的功课,果然全都滚瓜烂熟。
殷夫故居适逢一年干旱,村民祭祀求雨,当众人跪地叩拜时,殷夫出口成诗,恰好诗成雨落,一首祈雨诗让殷夫成了“神童”。
年幼之时就能有如此天赋,所以待到殷夫长大后,大哥鼎力支持他出去读书,还为他买好车票,供他上学。
殷夫和大哥的关系很好,大哥为他启蒙,供他读书,在殷夫眼里,大哥是他革命理想中向往的榜样。
殷夫的大哥徐培根是当时民国陆*的高级*官,他投笔从戎,考上*校,追随国民**府。
有人嘲笑殷夫貌丑,不配参加革命,他就会狠狠骂回去:“哪怕我长得像狗一样难看,也要革命。”
就是这样,徐培根将革命的种子在耳濡目染间种在殷夫的心里。
徐培根照片那天,殷夫拎着简单的行李,踏上了去往上海的火车,临行前,大哥反复叮嘱:“专心读书,别管闲事。”
火车慢慢启动,轰鸣声震耳,殷夫看着大哥大姐的身影越发远,他的心里大概出现了为他纳鞋底的母亲,和他与家人相处的点点滴滴。
以此来看,殷夫本不该过这样危险的日子,他应该听大哥的话,当一个富足的闲散诗人,或是得到荣耀和荫蔽。
长兄如父,徐培根比殷夫大了14岁,作为国民*内部身居要职的*官,给弟弟铺一条通畅的官路再容易不过。
但是殷夫的诗中这样描述大哥给他的路:“只要我,答应一声说‘我进去听指示的圈套’,我很容易能够获得一切,从名号直至纸帽。”
徐培根对殷夫的教育,就在一年之间土崩瓦解,让他抛弃投入民国*府的想法,这场思想巨变的引发者,就是鲁迅。
鲁迅照片五四运动兴起了思想解放之风,从前在消息闭塞的小地方,殷夫只能每天抱着滞后的书去读,而当殷夫到了大城市,就如同海绵被完全浸入了水里。
他跑遍街头的书店,去读《女神》、《尝试集》,深觉这就是他所想追求的文化,但始终差一口气,直到他买到了一本《呐喊》。
当时《呐喊》刚刚出版,价格昂贵,没什么零花钱的殷夫却毫不犹豫地买回了家,仿佛命运的召唤。
果然,这一读,他就完全不可自拔地迷上了鲁迅的书,在这样赤裸裸地揭露面前,其他人描写的黑暗社会宛如做戏。
当晚他就按耐不住,写下了一首诗《放脚时代的足印》,这首诗是他从罗曼蒂克向“革命”的转变,以至于他入学后写的诗大多不存于世,唯有这首流传至今。
殷夫照片此诗被编入诗集《孩儿塔》,原稿由鲁迅先生保留了下来。
有了崇拜的偶像,又有了指导的思想,此时的殷夫已然将大哥的话抛在脑后,冲在了学生运动的最前锋。
年5月15日,一个日企工厂借故拒绝给工人发工资,共产*员顾正红带领群众理论。
一声枪响震停了嘈杂的人群,是日企资本家向群众放的枪,短暂的停滞后,是更加激烈的反扑。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日企资本家的行为彻底激怒了老百姓,一场学生运动就此开始了。
游行照片站在学生示威队伍最前端的那个少年,正是殷夫,他嘶哑的喉咙喊出口号,此时,他感受到了什么是真正的人民利益。
他以往学习的,都是如何维护资本家的利益,而当时社会被压迫的,是无数人民,无数无产阶级。
帝国主义的势力在中国横行,以至于草芥人命,日企资本家的那一枪不止打在了人民的身上,更是打在了中华民族的尊严之上。
而为民请命的大学生们,居然在中华大地之上,被自己的民国*府逮捕,击毙,整整13条鲜活的生命就当场葬送在帝国主义和封建资本主义的枪下。
这样的震惊中外的“五卅惨案”让殷夫对国民*彻底失望,他无法跟随大哥,去走一条祸害人民的道路。
徐培根照片此时的中共中央恰巧组织成立了“上海工商学联合会”,殷夫就义无反顾地投入无产阶级的队列。
年,国共合作破裂,殷夫身份暴露入狱,他在狱中被严刑拷打,刑讯逼供,可是除了对黑暗统治的咒骂,殷夫说不出其他的话。
这个17岁的少年,独自面对惨烈的死亡,他恐惧,却不屈服,他宁愿写下一封遗书,也不愿意屈服。
“朋友,有什么呢?革命本身就是牺牲,就是死,就是流血,就是在刀枪下走奔!”
在牢狱之中,殷夫写下《在死神来临之前》,既是将自己的勇气留给后人,又是对生命的告别。
若不是徐培根将殷夫保释出来,殷夫绝对已经成为枪下的冤*了,只是大哥的营救,并不是毫无目的。
徐培根照片徐培根将殷夫保释后将他软禁在身边,让他复习功课,学习德语,去报考同济大学,同时让妻子看住殷夫,不让他出去惹事。
徐培根希望殷夫不要再参加*治运动,去过安稳富足的生活,徐培根以为用足够丰厚的物质,可以软化殷夫心。
但殷夫是一个战士,他的决心不会被任何东西腐蚀,他表面上乖乖学习,其实在没人处常常偷读马克思主义书籍。
他还对大哥说:“德国我是不去的,要去就去莫斯科。”这让徐培根加重了对他的管控。
正当殷夫假意学习德语时,恰巧在徐培根的《裴多菲诗集》中看见了《Wahlspruch》一诗,这给了他很大灵感。
他挥笔将之翻译成中文诗,就是如今脍炙人口的那首;“生命诚宝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殷夫手稿这首翻译诗在殷夫死后,被裴多菲崇拜者鲁迅整理遗物时发现,并且被鲁迅大力宣传,流传至今。
虽然殷夫因为德语不好,将诗的原意翻译错了,但阴差阳错地使诗更加符合当时的思潮,这恰就证明了殷夫作诗的“*才”。
年,殷夫假装去同济大学好好读书,脱离了管控,就立刻投入到运动中去了,结果再一次被捕入狱。
这次是嫂子急急忙忙将他保释,抓回老家,但是他还是托人帮忙,偷偷跑回上海,并且为了革命事业放弃了同济的学业。
此番举动彻底拒绝了大哥为他编织的“富贵网”,这使徐培根十分生气,几乎兄弟决裂。
若一个人已经觉醒了,看到身处的泥潭,他将无法忍受虚幻的享受,殷夫只想反抗,即使要付出与家人决裂的代价,他也愿意。
“别了,哥哥,别了,此后各走前途,再见的机会是在,当我们和你隶属着的阶级交了战火。”最后殷夫留给大哥一纸离别信。
离开大哥的管控,殷夫开始自由地作诗,他诗风激昂尖锐,又翻译了匈牙利诗人彼得斐的著作,名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当时殷夫从德文译出了《彼得斐传》向《奔流》投稿,而《奔流》的编辑恰就是鲁迅。
接收到投稿的鲁迅惊喜万分,因为彼得斐是鲁迅青年时的回忆,是鲁迅敬仰的诗人。
“在满清*府之下的人,共鸣于反抗俄皇的英雄,也是自然的事。”鲁迅因此给殷夫致信讨要原稿,用于刊登。
偶像亲自致信,殷夫自然很上心,他怕邮寄不便,就亲自上门,这是他与鲁迅的第一次会面,鲁迅回忆时,只觉得殷夫是个黑黑瘦瘦的端正小伙子。
可看了他的诗才知道,殷夫并不是表面那样波澜不惊的,他的心里攒着一团火,随时要燃烧掉一切丑恶。
之后殷夫和鲁迅再次因诗会面,谈话愈发多了,鲁迅请他再译十多篇诗歌,和传记一同发表。
事后,鲁迅甚至把自己珍藏多年的两本裴多斐诗集送给了殷夫,他们至此建立了十分亲密的师生关系。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殷夫高调的行事让他很快第三次入狱,在经历过非人的*打后,殷夫侥幸逃离监狱。
此时的殷夫没有了大哥的经济支持,日子过得凄苦万分,此时他只好去向鲁迅要稿费。
他因为刚出狱,衣服书籍全部都被没收,只好穿着借来的不合季节的衣服,他见鲁迅时大汗淋漓,狼狈万分。
鲁迅见状,立马将稿费给了殷夫,解决他的燃眉之急,并且在之后鲁迅常常垫付稿费给殷夫,帮他发表文章诗集。
年11月,殷夫的《血字》问世,使所有反抗中的人们沉浸在澎湃之中:
“‘五卅’哟!立起来,在南京路走!把你血的光芒射到天的尽头,把你刚强的姿态投映到*浦江口,把你洪钟般的预言震动宇宙!”
鲁迅照片鲁迅对殷夫的欣赏更深了,他将殷夫的翻译诗《太阳酷热的照临》发表在《语丝》周刊上,将《希望》引用在自己的散文诗《希望》之中。
他曾在《坟》题记中聊到殷夫:“他们的名,先前是怎样地使我激昂呵!”
殷夫英年早逝,他还未能将全部才华展示出来,所以他翻译的《自由》人尽皆知,却很少有人了解这位革命诗人。
鲁迅在《孩儿塔》序中就这样评价殷夫的诗:“一切所谓圆熟简练、静穆幽远之作,都无须来作比方,因为这诗属于别一世界。”
这样的深度并不是殷夫生来就有的,他在15岁刚来上海时,也只是一个罗曼蒂克的幻想家,是家国大难让他在短短5、6年间蜕变得这么快。
殷夫手稿他在出狱后,就负责共青团中央机关刊物《列宁青年》,担任编辑的职责,发表了多篇分析中国工人运动的文章。
年,殷夫连同鲁迅等左翼作家一同加入了“左联”,左联的成立标志着中国共产*不但从思想上,而且从组织上正式开始领导左翼文化运动。
殷夫作为其中年纪小、文采好、觉悟高的成员,被组织寄予厚望,鲁迅也十分欣慰殷夫的成长。
从-年间,鲁迅的日记里就出现殷夫有18次之多,可以说鲁迅就是殷夫成长为铁血战士的导师。
在年3月11日,殷夫加入左联的第九天,他给写《写给一个哥哥的回信》。
“请不要当我是以前那般羞怯的孩子,而是应该记住,我现在是列在全世界空前未有的大队伍中,以我的臂膀挽着钢铁般的筋肉!”
左联作家合照此时的殷夫已经完成了从思想上到灵*上的改造,他正式拿起文学这把利剑,刺向灰暗的社会,属于压迫阶级的大哥,也要成为他讨伐的对象。
年9月17日,“左联”还为鲁迅举办了祝寿活动,殷夫自然出席为鲁迅庆祝,这一餐,成为了师生之间最后的晚餐。
年1月15日,殷夫被捕前两天,鲁迅还托柔石给殷夫赠送了一本《中国纪行》,赠书是鲁迅常做的,那日柔石同殷夫一同开会,想来是收到了。
至此,鲁迅都不知道殷夫的真名是什么,只叫他白莽,或是殷夫,谁知殷夫也不再有机会亲口告诉鲁迅了。
鲁迅照片会议暴露后,鲁迅从柔石狱中来信得知殷夫也被捕,但此时他自己也被追捕,正在旅馆躲避,就只好托人送洋铁碗给殷夫他们。
正当鲁迅还在担心殷夫等人没有被褥,没有收到洋铁碗之时,就得到了可靠的消息,被捕的青年都被击毙了,殷夫身上被打了十多枪!
鲁迅《为了忘却的纪念》手稿“自己失掉了很好的朋友,中国失掉了很好的青年”鲁迅悲痛万分,立即作诗哀悼:“忍看朋辈成新*,怒向刀丛觅小诗。”
悲痛过后,鲁迅写下《为了忘却的纪念》记录了他与殷夫的相见、相识,将那个黑黑瘦瘦、端正的年轻人用文字留了下来。
殷夫之死绝不是枉费,而是一位勇士,用自己的鲜血,去迎接黎明的曙光,他的灵*将永远的留存于这个世界上空前未有的大队伍之中,引领我们向着光明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