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雷蒙德·卡佛将自己创作的短篇小说集交给出版社。编辑戈登·利什将其中3篇篇幅缩短70%、10篇更改标题、14篇修改结尾……整体删改幅度超过50%,后以书名《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出版,大获好评,奠定了卡佛的文学地位。
卡佛一直反对这种删改,一度想要取消出版,并决心要以原貌出版这本名为《新手》的短篇小说集。他说:“有朝一日,我必将这些短篇还以原貌,一字不减地重新出版。”
卡佛去世21年后,《新手》出版,这一愿望得以实现。
《新手》与《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相比如何?这里有些评价帮助你把握:
“《新手》的出版将掀起一个新的出版潮流——未删改作者版。并非所有的结果都能像《新手》这样好。”——提姆·亚当斯《卫报》
“我们现在看到,真正的卡佛比利什版的卡佛更温和、更有血性,不再那么冷酷。真正的卡佛容许一些题外话和背景故事的存在。真正的卡佛不是卡佛式的。”——《卫报》
“这些作品具有真正的文学价值,小说的胖瘦松软刚刚好。这些作品能在多年后得以复原,以最正确的形式呈现在我们面前,能被源源不断地阅读,不可不视为一项功绩。”——村上春树
今年,新经典文化出版了《新手》的新译本,更为准确地还原了卡佛用词的情绪底色,这些故事中,每个人物对彼此都更加友善,这让人感动。不论如何,《新手》都提供了关于阅读文本的另一种可能,它让人们看到编辑前后风格不同的两种作品。
远(节选)
雷蒙德·卡佛
客厅的灯亮着,女孩在床上睡着了,小婴孩也在她身边睡着。
男孩除下靴子、裤子和衬衫,穿着袜子和羊毛内衣,在沙发上坐下读起周日的报纸来。
不一会儿外面的天就亮了。女孩和小婴孩继续熟睡着。过了一阵,男孩走进厨房,开始动手煎培根。
没过几分钟,女孩穿着睡袍出来了,她伸出双臂搂住他,一句话也不说。
嘿,小心睡袍着火,男孩说。她紧偎着他,同时摸了摸炉灶。
先前的事,我很抱歉,她说。我不知那时脑子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会说出那种话。
没关系,他说。嘿,亲爱的,让我来对付培根。
我不是有意那样说狠话的,她说。实在糟糕。
是我的错,男孩说。凯瑟琳怎么样了?
她现在没事了。我不知道先前她是怎么回事。你走后,我又替她换了尿布,然后她就没事了。她真就没事了,马上睡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请别对我们恼火啊。
男孩呵呵笑起来。我没对你们恼火,别傻了,他说。来,让我来用这煎锅做点什么。
你坐下,女孩说。我来做早饭吧。来块华夫饼配这培根,怎么样?
太好了,他说。我饿坏了。
她从煎锅里倒出培根,然后调了华夫饼的面糊。他坐在桌边,已放松下来,看她在厨房里忙乎。
她去关了卧室门,又走进客厅,放上一张他俩都喜欢的唱片。
我们可别再吵醒那一位,女孩说。
她把一只盘子摆到他跟前,里面有培根,一个煎蛋和一块华夫饼。她将另一只盘子搁上桌,是她自己的。可以吃了,她说。
看上去真棒,他说。他往华夫饼上抹*油、浇糖浆,切开华夫饼时,却把盘子打翻在自己腿上了。
我真不敢相信,他说,从桌边一跃而起。
女孩瞧着他,又瞧着他脸上的表情,开始哈哈大笑。
要是你能照照镜子就好了,她说,一个劲地笑着。
他低头去看挂在羊毛内衣前襟的糖浆,又看糖浆上粘着的华夫饼、培根和鸡蛋碎块,也开始大笑。
我这是饿坏了,他说,摇摇头。
你真是饿坏了,她说,继续笑。
他脱去羊毛内衣,朝卫生间门那儿一扔。之后他张开双臂,她将自己投入那怀中。他们开始和着音乐缓慢起舞,她一身睡袍,他穿着短裤和T恤。
我们不会再吵架了,是不是?她说。不值得,是不是?
对啊,他说。看看吵过后它带给你什么感觉。
我们不会再吵架了,她说。
唱片放完后,他久久地吻着她的唇。那时是早晨八点左右,十二月里一个寒冷的星期天。
他从椅中站起,又斟满了他们的酒杯。
没了,他说。故事说完了。我承认这谈不上是什么了不得的故事。
我觉得有意思,她说。故事非常有意思,我跟你说吧。可发生了什么呢?她问。后来呢,我的意思是。
他耸耸肩,端着酒杯走到窗前。天黑了,但雪还飘着。事情变了,他说。孩子会长大。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事情确实会变的,不管你有没有意识到,或你想不想它变。
是的,真是如此,只是——话到一半,她没再说下去。
她撇下了这个话题。从窗户的倒影里,他见她端详着自己的指甲。之后她扬起头来,欣然问他,到底还要不要带她在城里走走看看。
当然,他说。穿上你的靴子,我们走吧。可他仍站在窗前,回忆着那段逝去的人生。那个早晨之后,还有一段段不容易的日子等在前方,他有了别的女人,她有了别的男人,可那个早晨,在那个特别的早晨,他们跳了舞。他们跳舞,他们拥抱,似乎那个早晨会永驻,后来他们又为华夫饼的事笑起来。他们依偎着,笑着,直到笑出了泪,而外面的一切都封冻了,至少,一时是那样。
HOTBOOK
《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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