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于谈樊国宾纯粹Pura收录于话题#樊国宾2个#仁慈江湖2个
仁慈江湖
作者:樊国宾
出版社: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出版时间:-09
年纪渐长之后,在阅读口味上更为偏爱非虚构的口述史或传记。历史比虚构更精彩,只要想到这些人物活生生地存在过,构成了我们的历史真实的一部分,就足以令人心潮澎湃。《仁慈江湖》中,作者自述:“十年读书,十年登山,十年检藏。人生最好的时光只有中间三十年:前十年读书修身,中十年经世致用,后十年沉潜总结。”此书正是沉潜与检藏之作。上卷是作者半生所遇的师友亲人,下卷是历史长河中的精神之交。在其上卷,以作者的生命经历为串珠,连缀起了若干篇人物记。这些人物或可亲可敬,或任意江湖,正如张宗子的评价“嵇康师心以遣论,阮籍使气以命诗。张旭酒后作狂草,挥毫落纸如云烟。”20世纪80年代是被媒介多方建构的一个历史神话,90年代则是一个蕴藏更多转折的10年,《仁慈江湖》以一种个人化的写作让我看到了90年代的历史面影。《师父》的英雄心气,《父亲记》的深沉隐痛,《从北大到南大》的宏阔深邃,《君子不器》的蕴藉风流,连绵成了一部时代精神大传。
清张大千《竹林七贤》
此书很难归类,它根源于一个人真实的生命史,但叙事不是压倒性的,人事勾勒与议论纵横,使得行文带着极高的思想密度、强度。它更像是一部精神自传。《仁慈江湖》不类任何一种主流的文体。本质上作者的书写承继了古典传统中的笔记体,类似于顾亭林的《日知录》、王应麟《困学纪闻》等先贤的文风。叙事与思想密织交接,贯穿全书,或是观点,或是臧否人物,或是历史、哲学、美学、鉴赏、考据等等。作者自述更为精确:“中国历史上有一类文体,在《二十四史》《资治通鉴》的遮蔽下,在互嵌性社会文化的粥塘里,在盛世君臣的背后,如一簇簇微暗的篝火,于禅狐困鸣中顽强生长——这就是寄兴于天文地理、延章国典、草木虫鱼、民俗风情、学术稽考、神鬼仙怪、艳情趣谈之间的随笔、杂录、传奇、琐闻、志怪等著述,它们巨大至穹庐,微小至芥子,囊括千方,包罗万象,琳琅满目,落英缤纷。”显然,作者心仪的是“在野之学”,是一种在体系之外的自由与率性的写作。
日知录集释(全3册)
作者:顾炎武撰,黄汝成集释,栾保群校点
出版社:中华书局
出版时间:年6月
读解此书,关键词是知识人的道统,大学之道,读书的意义及文化精神都是围绕这个核心的。读书为何?是修身律己,是陶铸人格,是明道救世,更是在无尽的历史长河里的精神自渡。于作者而言,是淬炼“不降其志,不辱其身,基于个人尊严的精神自由”,是蓄养黄宗羲意义上的“诗书宽大之气”。“书生自有嶙峋骨。宁可孤独,也不违心。宁可抱憾,也不将就。”此书从读书问道的生命历程出发,以汪洋恣肆的史笔,痛陈自己的前半生。“通过这‘十年读书’,构筑了自己一生最重要的人格理念、价值情怀以及在纯正趣味方面的层层进益,从而支撑了之后‘十年登山’的宽广心灵底座”。文中铺陈的人与事、历史图景足够磅礴,足够广阔,让我们看见一个具备高度文化标本意义的中国当代精神传记。这种宏阔的历史感,使它超越个案的意义,镶嵌在当代知识人心史序列之中,也镶嵌在两千年士的传统之中。知识人的道统,正是在先生与青年的互相辉映中传递的,燃灯者也是传灯者。总有一种严肃青年的气质,保留在不辍的心史之中。写作的意义,大学的意义,就是将这一点严肃的对人类智性生活的热爱书写在历史中,这是我们身为万物之灵的根本。
唐张旭《古诗四帖》(局部)
独特,不是另类,独特是要有精神含量的。从北大到南大,作者的生命史颇为宏阔。南北两大名校求学问道,当然是难得的际遇,但真正独特的是作者的心灵吞吐。作者与当代一批最精英的学者有过近距离的接触,描画出当代知识群体的命运侧面与幽微心境。作者史笔中的针砭与评议,写出了复杂的历史情境下,先生们与我们一样饱经世相与人性之苦,一样挣扎求道,一样面临绝望与虚无。
吴华才《竹林七贤图》(国画)
君子求诸己。全书也是中年之“我”向青年之“我”的发问。不是一时一事的臧否,而是调动起全部的精神资源审视和回应自己的生命。什么是“我与我周旋久,宁做我”?“所谓‘周旋’,我的理解是:‘自己’这个东西是看不见的,只有跟很强的东西、水准很高的东西、可怕的东西狠狠碰撞,反弹回来,才会恍然大悟‘自己’是什么。比如面对屈辱时,去和它干一仗,你就获得了玩味它的资格,进而才能成为你自己。”此书弥漫着一种佯谬或曰反讽的美学。蓬勃炸裂的思维触角,指向了一种有难度更有乐趣的阅读。《仁慈江湖》的阅读快感来自多重复合的层面:汪洋恣肆的文字,鲜活奇崛的人物,思想的力度与密度,独特的文体,堪称兼具了“格式的特别”与“表现的深切”。那些经历过的人与事,正是入乎其中,出乎其外。作者的知识含量和精神当量,使得生命与精神的成长成为主角,山鸣谷应与夫子自道并行。朱又可在序言中说道:“知识不等于就是美学,它们不过碰巧地在他身上融合起来了。它们在他手里简直是野性的,狼奔豕突的,不是一种装饰,而是一种性格。”思之力与文之美,令人惊叹地形成了一种知识美学,成为作者极其独特的精神标识。
昨日的世界
作者:(奥)斯特凡茨威格,徐友敬等译
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
出版时间:年7月
在道统之外,我看到了写作的原动力——存在的焦虑。“一生倏忽几十年,人既可变枯草,亦可成乔木;既可若蜉蝣,亦可类王虎,但最终千乘万骑上北邙,统统逃不脱凋零、灭亡和消失。”我想起茨威格的《昨日的世界》,一代欧洲文化人的心史。那过往的美好、秩序与尊严,那无尽的伤感与追怀,竟然使得这位已经逃到南美的大师在对坍塌的欧洲精神家园的回望中自戕。尽管面临的时代不同,每一代文化人面临的精神困境是相似的。书写是多么重要啊!如果没有书写,人类记忆的高光,人类精神的高光,就这样昙花一现湮没了。
渗味斋主人《七贤雅集》(国画)
真正的伟大是原创的。我们评鉴一个作品,最终极的标准是真刀真枪的见识思想才情。关键节点在于心灵的独特度,在于自出机抒,成一家之言。今时今日,文学已经高度边缘化了。但越是风雨如晦的年代,人类心灵越是需要文学的永恒的慰藉。文学发乎于情,我一直觉得“有情”是难得的慧根。顾随说过,佛家的“皆大欢喜”从来都是动情的,只有动情才能入心。所以他觉得王维的禅诗太讲究寂灭,没劲。顾随亦说过,热烈皆从寂寞心生出,寂寞心盖生于对现实的不满。这种高贵的不满,是一切文学与哲学的出发点。
无数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入世已拼愁似海,逃禅不借隐为名”,从这个意义上,《仁慈江湖》正是践行了作者长久以来的生命态度,那就是主体性。“生命短得不能让人干小事。假如每个人对于自己的生命都充满一种审美热情和一种超越性旨趣,人类岂不是可以进化得更快一些?”
顾随中国古典诗文讲录
作者:顾随讲叶嘉莹刘在昭笔记
出版社:河北教育出版社
出版时间:-09
(本文原标题《读〈仁慈江湖〉:不过坏日子,不读坏东西,因为时间不允许》,编辑:宫照华,转载自:新京报客户端)
延伸阅读
前度佳公子
樊国宾
一棒一条痕,一掴一掌血。岂止读书,交往也当如此。
男人之间的默赏,有时竟亦如贾宝玉初识林黛玉,心生“这个人我见过的”之念。
初识靳飞,就有这个奇怪的印象。
靳飞(右)和梅葆玖先生(左)
此人瘦削、冲淡、矜持、练达,香烟永不离手。一口标准的京腔,音色琅琅,妙语连珠,眼尾眯缝,嘴角微翘,间或在笑意里还有几分狂悖。
正如南宋曾丰《递呈余干郭主簿子敬》中所谓“谓吾多可失之杂,与人连甍或莫识。谓吾寡合失之孤,与人倾盖或莫逆。南来岂是无过从,一见如故髯簿公”。深度认知某个人,难道非要倾其一生,终老恍悟吗?
我相信这是不尽然的。
一
我与靳飞相识也晚,算来不过寥寥数年。
然而深谈、畅饮过若干次后,遂成莫逆。汩汩友情,凛凛侠意,从眼睛中就看得出——别看他总是美目灼灼、童叟无欺的样子,一落笔就字字诛心。
这就说到他的文字,特别是剧评了。
靳飞戏剧随笔
作者:靳飞
出版社:中国戏剧出版社
出版时间:-12
现在的学术机制和出版传媒很发达,文章著作满天飞,动辄就能看到一帮人在兴高采烈地讨论“戏剧”,可我却看不懂这些文章。
直到遇见靳飞。
靳飞的戏剧评论文章颇为通透,一口气读完,每逢会心会意之处,拍完大腿又想拍桌子,乃至想马上找人在街边喝顿大酒,以抒发酣畅胸臆。他的很多观点,已经修改了我之前的很多戏剧观,譬如:
如果以徽戏为母,北京文化可说是京剧之父。因此,京剧里的儒教思想是与生俱来的……
……当满族确立了其统治地位后,满汉间的矛盾开始缓和。这个过程我们无法在本文里具体描述,简单地说,满族的汉化发挥了关键作用。客观地看,满族人学习汉文化之努力,是足以令我们钦佩的。
那时的演员因其感念之情,而对于京剧里所表现的儒教的忠君之情产生出强烈共鸣。换言之,他们不是从理论上认知服从忠君的道德规范,而是在现实里产生出从一种朴素报答知遇之恩上升成为的忠君感情。现存京剧剧目中我们所见到的表现忠君的剧目,多是在那时创演(包括从其他剧种移植);他们在这些剧目中的表演也成为他们那个时代京剧艺术的最高峰,并对后世产生巨大影响。
……满洲贵族们汉文的修养实在太低了,根本理解不了昆曲的雅致,在上层断了档,所以在下层的社会里也没能形成大气候。
阅读至此,我其实还在内心与靳飞争辩。
我想,清初皇帝入关后要赎伏人心,不敢像朱元璋那样将贪官剥皮楦草,于是吏治妥协打折扣,还羞羞答答叫“仁政”。问题的根本自然还在于二十四史是家谱。
昆曲《牡丹亭》剧照
但靳飞随即又说服了我:
昆曲培养起满族贵族看戏的习惯,子弟书提高了满族贵族的文化修养。这都好似有意为京剧作出铺垫一样。当文雅程度远不如昆曲的京剧出现的时候,汉族官员因受昆曲影响的缘故,对京剧多有不屑之意;而满族贵族则意外发现这正是适合他们的欣赏水平的戏剧。
在清代末年,满族贵族对京剧的热情投入和巨大支持,这是京剧艺术迅速发展,社会地位飞跃提高的主要原因。他们像明末汉族士大夫培养昆曲似的,对京剧予以扶植。他们的包括宫廷文化在内的贵族文化又影响京剧,使北京文化基础上形成的京剧又具备了一种贵族化的气质。
闲读《晋书》《魏书》,觉得山巨源太冤了。嵇康临终前才对儿子嵇绍说:“巨源在,汝不孤矣。”这句话,已近于托孤。《与山巨源绝交书》背后交织着曹帝与司马望宦阴森森两股力道。政治之诡谲,屁民与文人焉得领悟万千之一二?!现如今不少文艺青年学嵇康,您以为学雷锋呢?!靳飞的厉害,就在于他的如炬目光早已洞穿世相表面,而看见了历史的机杼。
与靳飞的戏剧评论相比,某些帮闲混饭吃的体制人所写的东东根本不配叫“剧评”;报章剧评大多由娱记或编辑所撰,偏重于报道乃至变相宣传;网上的观后感“剧评”则十分随意主观情绪化。因此我愿认为靳飞乃是在为戏剧界纾难雪耻。
二
靳飞的文风好玩,好在明白晓畅处有奇崛之风。
《你们属于我的城市》里写韩善续和金雅琴,简直令读者先喷饭,又狂笑,再肃然!
金雅琴与韩善续的不同,韩善续是独立大队,而金雅琴有队伍。在金雅琴身边,总有成堆成堆的老太太,做什么的都有,她既是这些老太太的头儿,也是她们中的普通一员。我看过她率领数名老太游北海,进门就找茶馆,进茶馆就大呼小叫,知道的是老太太要泡茶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老太太们要砸茶馆呢。
张伯驹笔记
作者:靳飞
出版社:文津出版社
出版时间:-9
写东西实无诀窍,如孔子所谓“辞达而已矣”。朱熹《集注》的解释:“辞取达意而止,不以富丽为工。”“每于不要紧之题,说不要紧之语,却自风韵疏淡。”靳飞的语言,配得上孔子、朱熹的语文标准,同时还让我想到姚鼐对太史公、归有光的评语。
语文实在是一个人修为的名片啊!
传统中国,即便偏僻乡村的私塾,都曾有近乎严苛的修身课。20世纪下半叶几代人都是被《“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敦促杜聿明等投降书》式的语文陶冶出来的,包括靳飞。然而靳飞的文章却无一丝当年岁月的愤汹之气。读他的文字,事事言之有物,句句娓娓道来,阅识修为,若皓月清辉。靳飞的国文功底究竟是怎么修筑的?我们这代人都是“喝狼奶”长大的,他怎么像是喝牛奶长大的!他怎么对狼奶有这么强的免疫力呢?我期待早日看到他的回忆录。
靳飞其实是半路出家,没有读过硕士、博士甚至本科(他调侃自己是坐科于“马路富连成”)。然而学历甚至名校学历又能说明什么呢?靳飞从不缺乏“纳须弥于芥子”与“隔行论史”的勇气。事实上,凭借渊博的学识与卓越的成就,二十年前他就已经成为东京大学的特聘教授了。
三
靳飞论剧如此老辣,与他极奇特的成长经历分不开。
说到这里,哈哈,就更加期待读到他的自传了。
靳飞在二十岁左右,就交了张中行、吴祖光、严文井、季羡林、梁树年、周汝昌、范用、许觉民、徐淦等等一大批“很老”的朋友。
这是一种极不寻常的交谊。
一个少年,竟然得受一众大师的私淑武功,之后又被老先生们视为忘年知己,这种现象可谓史上罕见——反正我只知道风清扬、方证大师、任我行之于令狐冲;柯镇恶、洪七公、哲别之于郭靖;欧阳锋、黄药师、独孤求败之于杨过……可是,这都是小说人物啊!
凡人之性,少则猖狂,壮则暴强,老则好利。得众多大师的锤炼与指点,三十岁后的靳飞有了一种不同凡人的、黄宗羲意义上的“诗书宽大之气”。对他这个人,我印象最深的是两个字:真与义。
“腹有诗书气自华”,其底色是“真”。只有真,才动人心魄。
梨园行里自古是非多,言辞万一不当,即引来唾沫之祸。但靳飞似乎从来就无所顾忌,正像《皇帝的新装》里那个孩子,眼见净垢,不吐不快。我经常被他臧否人物方面的洒脱直爽惊到目瞪口呆。
但朋友们都喜欢他这个“真”字。
靳飞担任北京戏曲评论学会会长是颇有点卡里斯玛个人魅力的,在他的言行感染下,这个群体蓄养了一种“真挚”的团队气质——他倡导的“红票团”,含义是针对北京赠票送票看戏的恶习,提倡大家“出血”买票看戏。
昆曲《长生殿》剧照
前不久参加某省高层活动,省委书记敬靳飞为上宾,众人莫名诧异。但靳飞并不愿意沾光,当富商官员们纷纷上前攀谈,递上名片时,他故意拿出“北京戏曲评论学会会长”的名片来交换。
“各路富商官员们一脸蒙圈,转身就不理我了!”
靳飞聊起这一场面时,我二人忍俊不禁,同时仰天大笑。
是的,很多小官僚被自己那点梦想反复折磨,拿一生作赌注修炼工具人格,常常倨恭不一。靳飞这一姿态颇有古风,所谓“待小人不难于严,而难于不恶;待君子不难于恭,而难于有礼”——对待小人,对他们严厉苛刻并不难,难的是不讨厌他们。对待君子,对他们恭敬不难,难的是以合适的分寸与他们相处。
风气锢塞的时候,丁文江无可奈何地说中国的问题要想解决,非得书生和流氓结盟不可。应了那句话,中国的君子,“明于知礼仪而陋于知人心”。靳飞应付世间俗事,从来都是游刃有余,甚至玩心大发,老不正经。这是他的处世智慧,更是他的丈夫气魄。
如果你非要说这是他的缺陷,我也不反对。
真善美中,“真”尤为难得。我一向对那些有“缺陷”的西方思想家很感兴趣,我认为他们的“真”衍生的“美”,高于我们的“善”衍生的“美”。福柯、萨特不用说了,从罗素的书中可以读到马丁路德的蛮横、哥白尼的懦弱、培根的道德缺陷和卢梭的放诞无行,其实这样的“坏种”我们也不少啊,李贽与梅澹然、沈括的小人伎俩、唐伯虎的“扬州瘦马”……让我们年轻时在道德判断上也许会产生“偶像的黄昏”,然而,这不正是人文价值观教育的起讫吗?
偶像的黄昏
作者:[德]尼采著苏杭译
出版社: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出版时间:-03
靳飞的“丈夫气”除了这个“真”字,还体现于他的“义”。他交结无数,上至耄耋名流,下至车夫走卒,都曾被他“重然诺、讲义气”的性格深深感动过。为了兑现与日本戏剧大师坂东玉三郎一句话的承诺,他放下手头诸事,全力完成了中日版昆曲《牡丹亭》的演出,还促成了年上海世博会中国京剧、昆曲与日本能乐、歌舞伎四大传统文化同台演出。用他的话说:“《牡丹亭》是一针一线缝出来的,是纯手工的。”
这每一针每一线,都是他义酬知己的一腔热血。
另一位日本戏剧大师中村勘三郎与他仅寥寥两次交往,便成为至交。中村勘三郎曾经淌着热泪对他说:“玉三郎和您太不容易了!”听罢这话,靳飞也潸然泪下。
一棒一条痕,一掴一掌血。岂止读书,交往也当如此。
四
除却上述,在我看来,靳飞的价值观最为难得。
他对李泽厚、李零著作的感慨是:经学无底,史学无边。经学深,故无底;史学太汗漫,故无边。诚经学无底是故无经学矣,史学汗漫无边而致戏说无端也。
茶禅一味:日本的茶道文化
作者:靳飞
出版社: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出版时间:-10
他论述韩世昌时,说王元化先生讲的功利主义、庸俗进化论、激进主义和意图伦理四样东西,是当年五四运动留下来的负面遗产,实在对京剧不公。
他力主在楚之骚、汉之赋、六代之骈语、唐之诗、宋之词、元之曲、明清小说之后再添上“民国京剧”,实乃振聋发聩之宏伟理念……
不知何故想起李商隐。
相比《锦瑟》,多年以后,我更喜欢《重有感》多些:岂有蛟龙愁失水,更无鹰隼与高秋;昼号夜哭兼幽显,早晚星关雪涕收。我年少时读李义山,常困惑于此君不肯夤缘时会,不愿识遇邸鸟腐鼠,他根本就是一个情种,何以将入世的肃穆写得如此慷慨?
靳飞又何尝不是如此?读《姑苏半月日记》《中日版昆曲〈牡丹亭〉东京公演工作日记》《中日版昆曲〈牡丹亭〉香港公演工作日记》,会发觉他也有很多入世的情绪和意气。但如同《梁漱溟问答录》里有汪东林先生的意气在里面,《陈寅恪的最后20年》中有作者陆键东的意气在其中,有哭笑之声的理想主义大作品皆是如此啊。
但我又不愿意将靳飞视为理想主义者。
我始终认为应该慎用“理想主义”这个词。不用它给别人贴标签的同时,也警惕其中隐含的“悲情”假装打动了自己。一个人一旦豪迈地宣布自己是个“理想主义者”,就意味着他跳上板凳,取消了别人和他争辩的资格。正如另外一些人哽咽着宣称自己是“爱国主义者”一样,他们之中绝大多数心口不一。读史所见,概莫能外。
靳飞听后,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五
非要形容靳飞,我愿意以“前度佳公子,若朴伟丈夫”两句形容他。
我看见他东西南北、飞来飞去的踪影,俨然有当年柳隐雯扁舟访钱宗伯时的“林下风”,很想送王维的《少年行》给他:
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如果身上有一点侠气,这样的朋友是很耀眼的。
我二人见面罕少,但有沉潜与挣扎之庸世深情,属于那种“相见亦无事,别后常忆君”式的朋友。在他身上,我读懂了一个卓荦不群的灵魂,读懂了如何“重新回到信仰的大道上,唤起我们生命热忱”的深情启示。
渗清厉颚《相见不来》(书法)
(本文选自《仁慈江湖》,樊国宾/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年9月)
樊国宾:出版从业人员,现居北京。《南方周末》副刊专栏作家、《读库》撰稿人。
仁慈江湖
作者:樊国宾
出版社: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出版时间:-9
本书分为上下卷,分别有《师父》《父亲记》《从北大到南大》……二十一篇文章。在本书中,作者通过叙述与父亲、老师、同学、朋友的交往,阐述了对“人生江湖”的独特感受;通过对荆轲、宓子贱、卢承庆、李勉、椒树等古代传奇人物的解析,抒发了对传统江湖精神的奇异感喟;通过对李?米勒、朗西曼、赵元任、高二适、王澍、顾随、黄永玉、王世襄、李瑞清、海明威、方以智、李垂谊、马基雅维利、法斯宾德、何其芳、昌耀等人物身上江湖气质的描摹,传达出对“君子雄健、廓然大公”精神境界以及“鹰之轻盈、向死而生”的价值观的积极倡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