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剧《走向共和》中孙文口占一诗:
女人是平凡的。
月朗星稀,是女人用晨炊点燃了新的一天。
牵牵连连,是女人将零零碎碎缝补成一个美丽。
女人是不平凡的。
风雨交加,是女人为我们打开家门。
坎坎坷坷,是女人给我们关怀和温馨。
然而女人又是平凡的。
人类常常把母亲比作美丽和博大的化身。
人类在生育女人的同时,
女人也生育了整个人类。
世界少不了女人。
如少了女人,
这个世界将失去百分之五十的真,
百分之七十的善,
百分之百的美。
孙中山剧照在男人看来,女人就是人类全部的美。十多年以来,我一直不能忘怀这首诗,也将永远不会忘怀。诵读这首诗,已远去的祖母和不远处的母亲总会让我感慨。
祖母刘氏,没有名字。隐约听父亲说过她的名字,可是墓碑上仍然只有姓。
祖母约出生于20世纪20年代,历经了上个世纪中国底层民众所有的苦难。她养育了7个孩子,夭折了一个。
在我生命的最初记忆中,祖母的三个女儿都出嫁了,三个儿子也分家了。父亲三兄弟每户一座土房,每座土房大概3、4个房间。祖母的土房是靠在大伯家的外墙砌成的,一个很小的单间——显然是一个偏房。靠在祖母土房的外墙还砌了间牛棚。这很像古代大户人家给佣人住的下人房,又像现代豪宅的工人房。当然,那时的我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记忆中祖母总是很忙很忙。她的三个儿子哪家最忙,她就去哪家帮忙。可是,我似乎很少听到母亲和婶婶们感谢祖母的话。相反抱怨倒是很多,大多是祖母未能让她们“雨露均沾”。
“你妈妈……唉!”有一次,祖母对我叹道。我想让她多数几句。她看着远方,不再说话。
终于有一个天,母亲和婶婶说:“在我们村,妈算是最好的。”婶婶点头,表示同意。
我家门口有一株大桑树。这树是给奶奶养蚕用的。祖母踮着脚摘桑叶的影子在每一个春天里摇动,直到她再也没有力气踮起双脚。我不知道父亲们有没有给过祖母零花钱。我只知道每每祖母卖了蚕茧,或手头上有点闲钱时,就会买猪肉,做大餐。
“真香啊!”
“真好吃啊!”
“还有吗?”
她的儿孙大呼过瘾。那个年代往往一个月吃不上一次肉的。
“都给你们吃吧!”祖母最后说道。
祖母去世后,那棵大桑树还存在了好多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大桑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棵银杏。
祖母、母亲生活的故乡祖母最开心的日子大概就是一年一度的生日了。那一天,她的所有子孙都会聚在一起。姑妈们带来不菲的礼物,可是那些礼物大都不适合祖母。祖母一一分给我们这些孩子。这一天大概是一年中祖母最忙的一天,她要为儿孙们准备大餐。从早到晚,祖母先是到河里洗菜,一直洗到干枯的手通红;而后钻进厨房,一道道佳肴端出来了,祖母爬满皱纹的脸也红了。但她一直微笑着。
她的儿孙女婿们更是热闹。除了母亲和婶婶们给祖母帮忙外,其余人都围着八仙桌子搓起了麻将。一搓就是一整天,中午和晚上的大餐似乎变得不再重要。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吃饭时父亲们曾经坚持要祖母坐上座,但她不同意,说不习惯。于是,祖母端着碗坐在角落里的小方凳上了。开始父亲们似乎有所不安,但后来就慢慢地习以为常了。于是,年年的祖母生日演变成父亲、姑父、姑妈们的狂欢,成了祖母最劳累的一天。尽管如此,祖母仍然在角落里微笑地看着她搓麻和吃喝的儿孙。
有一年,我突然顿悟:这到底是给祖母过生日,还是给她的子孙们过生日?我把疑惑告诉母亲。“你奶奶喜欢热闹,别人开心,她就开心了。”
村里人常说,祖母是全村最幸福的几位老人之一。我真不明白,村里人如何定义“幸福”。
年,祖母去世。听姑妈说,祖母临终前总念叨着我的堂弟——这是她最放心不下的孙儿。
“那个给我打针的年轻人呢?”这是祖母弥留之际的最后一句话。二姑妈每每想起,都会恸哭。
葬礼上,乐队突然奏起了欢快的音乐。我要求他们停止。堂哥说祖母86岁高寿,是喜寿,可以奏喜乐。入葬那一天,我看到父亲的眼泪。这是我一生中唯一一次看到父亲掉泪。
家乡的礼俗是,客人来吊丧,家里的女人是一定要哭的。
“舅妈,舅妈,赶快假哭!来客人了。”我的表妹真诚地提醒着。
祖母没有和祖父葬在一处。父亲们说,祖母怕祖父怕了一辈子,还是别葬在一处吧!
这几年,我发现,母亲越来越像祖母了。
只要家里来的人多一点,吃饭时,母亲坚持端着碗在角落里吃。菜是她买的,饭是她做的,可是,吃的时候她却主动边缘化了。我知道这是千年礼教文化在祖母和母亲身上的烙印。对于他们而言,是那么的自然。
母亲近年来上了年纪,身体上难免磕磕绊绊。
“我要回去了,在这里会把你拖死了。”
母亲要我带她看病的时候,其实她已经病了很久了。而我居然没有发现。
“等你孩子大了,我们一定要回去的。”
“可是,你们最终还是要回广州的呀!难道七老八十了,还让你们待在老家吗?”
“七老八十了,都快死了,来你们这里干嘛!”
多年前,母亲说她什么苦都能吃,但就是吃不了带小孩的苦。将来她不会帮我和姐姐带小孩。然而,今天母亲已经帮我们带了3个孩子了,最艰难的岁月都是她帮我们扛过来的。
培根说:“哺育子女是动物也有的本能,赡养父母才是人类的文化之举,这个,全世界数中国人做得最好。”培根赞美的应该是古代的中国人。而我们却让这名言蒙羞。
祖母去世后,母亲这一代女性也在渐渐老去,慢慢凋零。千年礼教文化的烙印终究要终结于母亲这一代女性身上。母亲、祖母,还有未谋面的千千万万的老祖母们,我该如何赞美和悲悯你们呢?
难道你们来到这个世界上,就只是为了操劳,为了牺牲吗?难道你们的幸福仅仅就是看着亲人快乐吗?难道你们艰难地活了一生就没有一点点自我的空间吗?
但是,我可以肯定,在历史的天空中,你们是最美丽的人类。
我还可以断言,现代的男女们若能稍稍学习一下你们的美德,这个世界一定会美丽很多。
每一届学生,三月八日那一天,我都会把孙文那首诗抄在黑板上,为他们诵读一遍,并要求他们回家诵读给自己的母亲。